濒危语言不用非死不可?

发布者:郭家堂发布时间:2012-12-04浏览次数:157

黄永明 

从网上看到和听到自己的语言

世界上一共有七千种语言,到本世纪末,至少一半会灭绝。也就是说,平均不到两个星期就会有一种语言从地球上消失。

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斯沃斯莫尔学院的语言学家大卫·哈里森(David Harrison)将人类面临的情况称为“三重灭绝威胁”:物种和生态系统正在崩溃,随着小的、未书面化的语言的消失,人们关于这些物种和生态系统的传统知识也会失传。

2012217早上8点,哈里森和另外两名语言学家,美国密歇根大学的玛格瑞特·诺里(Margaret Noori)、加拿大Pirurvik因纽特语言文化健康中心的利那·艾维克(Leena Evic),在温哥华会议中心探讨了保护濒危语言的研究。

这是美国科学促进会2012年会的议题之一。能坐下上百人的会议室里听众坐得稀稀拉拉。也许因为研讨会的时间定得太早,人们来不及赶过来,也许正印证了哈里森的说法:在说服公众的努力上,语言学家远远落后于从事生态保护的学者。

“语言是人类数千年科学和艺术的储藏室——从对生态规律的观察,到创世神话。一种语言消失,失去的不仅仅是说这种语言的社群,还有人类关于数学、生物、地理、心理、农业和语言学的常识。”哈里森说。

哈里森在会议上发布了八部新的语音词典,它们记录了八种濒危语言的超过32000个词汇,还包括这些语言使用者的朗读音频。这项工作是哈里森及同事与美国国家地理学会合作完成的。

巴布亚新几内亚一种叫Matukar Panau的语言,现在只剩下大约600人会说,他们都住在两个很小的村子里。

哈里森和他的同事三年前去为这种语言录音,那之前它从来没有被记录或书写过。当地人要求把他们的语言放到互联网上,尽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互联网是什么样子。直到2010年村庄里通了电,有了电脑,村里人才从网上看到和听到他们的语言。

另一种被记录的语言叫Chamacoco,它位于巴拉圭北部的沙漠里,现在只有约1200人会说。此外有印度的三种语言,RemoSoraHo,有分布在西伯利亚和蒙古的图瓦语,还有凯尔特语。

与许多一辈子浸淫在图书馆文献里的语言学家不同,哈里森是一名“田野语言学家”。他的大量语言学工作是在游牧民族的帐篷里,跟牧民捡牛粪时,看当地人以传统方式宰羊时,或是在遥远的部落里看“神医”治病时完成的。

 

 

你要“逆流走”、“顺流走”还是“跨河走”?

哈里森第一次到野外去研究濒危语言,是1990年代在耶鲁大学读博士期间。他教授们提出要到俄罗斯去研究图瓦语。在教授们的记忆里,已经想不起来上一个要求去做野外工作的语言学博士生是谁了。教授们问他期待在那里发现什么,哈里森只能给出一些模糊的和设想的答案,他只是知道,对这种语言的研究非常有限,仅有的手册也是1960年代的了。

在这次为期一年的考察工作之前,哈里森去过一次图瓦。他从莫斯科坐火车过去,买票的时候,售票员说俄罗斯没有这么个地方,在哈里森的坚持之下,售票员最终查到确有此地。

在图瓦,哈里森住在牧民的圆顶帐篷里,观察当地人的手语和口语,发现了许多有趣的语言学现象。

哈里森问最简单的“走”这个词在图瓦语里怎么说,但每次尝试都会获得一个发音完全不同的词。后来他才闹明白,在图瓦语里,基本上不会模糊地使用“走”这个词。由于当地的地形都是坡地,所以当地人说“走”的时候一定是以河流为参照物,要么说“逆流走”,要么说“顺流走”,或者是“跨河走”,分别有不同的词指代。如果一个人对当地河流的分布和走向不熟悉,连最基本的“走”的概念都难以表达。

在语言学课上,老师也会请说小语种的人来讲话,然后与学生一起记录和分析这种语言。但是哈里森注意到,如果不是在实地,课堂上这些研究语言学的人可能永远不会弄明白图瓦语的“走”所蕴含的地理信息。

图瓦语里也没有像英语或汉语里那种与常见颜色相对应的词。图瓦人描述牦牛颜色所用的词,对应了牦牛的皮色、花纹、头部标记和个性等综合信息。类似地,西伯利亚养驯鹿的图法拉尔人所说的图法语中,描述驯鹿各种状态的词汇,也具有非常丰富的含义。

2007年,哈里森与语言学家格里格·安德森(Greg Anderson)去了玻利维亚考察濒危语言。那里有一种神秘的部落语言叫Kallawaya,这种语言是懂得某种古老医术的人为了保护他们的医术而流传下来的。只有会说这种语言的人才可能学到那些医术。他们的语言中蕴含了大量的草药和医学经验。

在哈里森看来,一种语言一旦消失,随之消失的是祖先们积累了几个世纪的常识。

2006年,哈里森借用“生物多样性热点”、“wi-fi热点”中的“热点”概念,首次提出“语言热点”。所谓语言热点,指的是世界上拥有最多语言多样性、最濒危语言和最欠研究的地区。它的作用一是形象化地描述出了语言的全球趋势,另一方面哈里森也希望可以从这个概念出发,建立起具有预测功能的理论模型。随着研究的深入,现在这样的地区已经从2007年的十三个增长到了二十多个。

“我们的语言就像时间一样古老”

温哥华研讨会后的新闻发布会上,一名濒危语言使用者的电话被接进会场。那是一种叫Siletz Dee-ni的濒危语言,仅在美国俄勒冈州使用。说Siletz语的人常说:“我们的语言就像时间一样古老。”

“为了保护Siletz Dee-ni语,人们计划在一个小村庄里给孩子们教这种语言。哈里森和安德森教授给了我们很大帮助,我们建立了这部语音词典,让人们听到我们说的话,有时候甚至我都不知道在录音。”电话那头名叫巴德·莱恩(Bud Lane)的男子说。

这名美国原住民不知道的是,在哈里森他们建立的Siletz词典中,有约14000个词和短语都是由他讲出来的。

美国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说的是在俄克拉荷马州,一名老师在课堂上问谁会说外语,一个美国原住民小女孩举手说:“我会。我会说英语。”

哈里森在他的一本书中也讲了这个故事。在现在的美国教育体系里,小孩子会因为成长于阿拉伯语或库尔德语的家庭而感到难堪。随着小语种的式微,说英语的人要专门了解才会知道,“密西西比”在美国原住民奥杰布瓦语里的意思是“大河”。

“录下如此大量的素材是辛苦的,但这种记录非常非常值得。”莱恩说,“现在在一些村子里我们已经从五年级的课程开始,挑选老师,开展这些语言的课程。科技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它并不是全部,但它毫无疑问在鸿沟之间搭建了桥梁,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把这称为全球化的另一面,或者叫做全球化的正面价值。”哈里森说,“我们听过太多全球化向小文化施加同化压力的事情。”但是致力于濒危语言保护的这些人,利用现代化的数字技术也能获得主动权。他们通过iPhone应用、YouTube视频和Facebook页面来传播濒危语言。

研讨会上另两名专家就从事这方面的工作。诺里讲了美国原住民用奥杰布瓦语使用Facebook的情况。在目前的1万到1.2万说奥杰布瓦语的人中,已经有2700Facebook使用者。而加拿大的艾维克将微软的软件改成了因纽特人的语言,比如“文件”写成了“ini”,“主页”写成了“pigiarvik”,“保存”则是“jaggajairli”。

“这么多人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如果你在电脑上看到的都是英语,那就会强化英语。如果你现在使用的是因纽特语,那它强化的就是你自己的语言。”艾维克说。

(本文摘自:2012325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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