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欧洲委员会发布了《读写及二语学习促进成人移民语言融合参考指南》（以下简称《指南》）。《指南》受欧洲委员会语言政策司和教育政策司资助支持，由28个成员国的语言教育工作者、研究者、语言测试专家共同研制后编纂修订成册，旨在为语言能力及读写素养不足的欧洲成年移民提供满足其需求的语言教育和援助参考。

一、发布背景

欧洲委员会语言教育政策机构分管语言政策司和欧洲现代语言中心，为各成员国的政策优先事项设立泛欧论坛，通过发布一系列方案和标准文书，引导成员国制定语言政策、构建语言能力统一评估标准、革新语言教育理念以及发展语言和文化多样性，主张通过语言教育促进欧洲人口和思想的流动，帮助移民融入欧洲社会，加强社会包容和文化间对话。

为满足成员国的语言文化需求，欧洲委员会与欧洲语言测试者协会于2018年针对欧洲成年移民的读写能力及社会融入现状展开调研，发现参与调研的41个成员国中，仅有10个国家根据《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以下简称《欧框》）中的六级标准为移民入境制定语言评价要求。此外，大多成员国政府虽向移民提供免费的语言课程，但课程内容仅为语言基础技能，脱离社会规则和劳工常识，未能切实使移民（尤其是低文化水平、读写素养较差的移民）融入当地社会生活。有鉴于此，欧洲委员会成立了专家编写组，与欧洲语言测试者协会成员共同研制《指南》，为低语言文化水平和读写能力欠缺的移民提供语言学习资源和测试标准，保障其社会融入和权利。

2018年5月，基于欧洲成年移民语言读写能力和社会融入的调研结果，欧洲委员会推出了“为成人移民提供语言融合扫盲及二语学习参考指南”的项目，并成立专家组共商制定指南。专家组于2019年召开“针对成人进行读写教育和二语学习”国际研讨会，发布《指南》初稿，并根据会议的意见反馈，修订评估量表及其描述语。2019年10月—2020年6月，欧洲委员会及其28个成员国的领域专家对《指南》内容完成两轮磋商，补充语言交际活动中的实际应用案例。2020年9月—2021年11月，《指南》进入数据验证阶段，完成568个描述语的修订，初步确定术语表，以及针对成年移民完整的语言评估维度体系。2022年1月，专家组向欧洲委员会提交英文版《指南》终稿。多轮检验后，欧洲委员会于2022年6月发布《指南》。

二、主要内容

《指南》全文共7个章节，可分为5个部分：（1）基本情况，介绍《指南》的总体目标和适用人群；（2）编制结构，说明《指南》的原理性和科学性；（3）主要内容，涵盖成人移民的语言学习内容、语言评估维度、语言课程体系；（4）《指南》的制定过程；（5）参考文献和术语表。

（一）语言学习内容

基于《欧框》侧重培养欧洲公民语言应用能力的目标，《指南》以言语交际和跨文化理解为重点，旨在提升成人移民语言学习者在交际活动中的听、说、读、写能力，提供与社会行业规范相关的语言技能课程。在这一过程中，学习者需要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在二语教师的帮助下，能识别所在国家的语言文字，发出音节结构复杂的单词，记下简短的词组或句子作为后期学习的视觉记忆辅助，充分利用元认知策略，学习基础语言技能，在不同的情境下积累阅读和写作经验；第二阶段基于交际教学法，参与二语课堂上与其他移民成员的口语互动，从基本问候语练习，直到能表达长而晦涩的句子，通过运用情感策略和社会策略，准确实现语境中的交流需求和目标，在规定时间内以符合社会文化礼仪的方式完成课堂交际任务；第三阶段学习语言课程中与专业技能、职业培训、社会从业规范、劳动力市场、社会政治生活等语境相关的内容，进一步强化对当地的社会融入和身份认同。

此外，为响应《欧盟公民数字胜任力框架》，《指南》强调数字素养与技能对成人移民二语学习的重要性，提倡学习者围绕“信息和数据素养”“沟通和协作素养”“数字内容创作素养”“安全素养”和“问题解决素养”五个方面提升读写能力，在具体的语言交际任务中应用数字技能量表。

（二）语言评估维度

《指南》对成人移民语言学习者的评估包括“技术素养”“语言交际活动”“语言学习策略”“数字技能”四个维度，每个维度包含由低到高1—4个等级，每项等级中应达到的语言使用水平和效果都有相应的描述语呈现，为成人移民的语言评估标准提供了可操作的依据。四个维度的评估标准如下。

1. 技术素养

《指南》将技术素养视为移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读写能力的重要基础，涵盖对“语言和书面文字概念”“阅读”“写作”三项指标的评估。例如，三项指标的1级描述语均要求移民学习者“熟悉钱币面额及单位的视觉图形”“掌握所有千位数字的单词书写”“能看懂基础的算术账单”“识别不同的常用字体及印刷字”“能写出身体部位器官及表达身体感受的短词”，培养移民学习者的基本读写技能，以适应社会生存。

2. 语言交际活动

基于欧洲委员会的宗旨，《指南》的语言交际活动侧重文化和社会维度，认为储备多元语言文化知识、了解社会规则、掌握交际技巧均属于语言应用能力的范畴，旨在提升移民的社会语言能力、语用能力，以及欧洲本土及非本土人民的跨文化理解能力，并对“服务接待用语”“肢体语言”“演讲用语”“媒体用语”“他者文化交流”等领域设置细化量表。例如：在商务活动中协调各方意见、在不同国家文化的语境中表达礼貌用语、新闻写作规范、演讲模式和风格等。此外，《指南》在《欧框》增补本对A1级别评估的基础上，引入语音发声、线上网络语言、手语、多语及多元文化的描述性评价指标，将关注范围扩展至多模态文本类型和识字功能，最大限度地将成人移民语言学习者的交际语言能力评估标准精确化，符合移民适应欧洲多元文化社会的沟通协调要求，践行欧洲委员会“消除交流障碍，实现互动、互利、互助”包容开放的跨文化价值观。

3. 语言学习策略

《指南》介绍了学习者在不同语境和交际目标下的语言学习策略等级划分标准，具体策略包括：（1）认知策略，即从字母到单词的渐进性学习，将碎片文本组织为可理解的阅读或写作材料。（2）记忆策略，能在规定学时内，通过抄写短语和简单句强化口语记忆，并能举一反三组织长难句；能通过重复、录音、利用中介语等方式记忆单词。（3）元认知策略，能设置个体二语学习的总目标，并拆分为近端子目标；能根据自身的学习需求和学习风格选择合适的学习材料，并整合利用；能在个人档案中记录完整的语言学习过程，以便自我检视、跟进和反思；能及时寻求语言援助。（4）情感策略，能识别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学习环境；能通过历时和共时的学习进度对比激励自己；能通过积极的自我对话激励自己；能坦然接受语言错误，缓解学习焦虑和压力。（5）社交互动和参与策略，能主动加入当地母语社区（如俱乐部、读书会、志愿者协会），建立社会联系；能主动参加导师引领的互助小组，学习第二语言；能主动寻找搭档以支持或监督学习过程。

4. 数字技能

《指南》指出，通常情况下，数字技能虽与语言学习的关联不大，但依然是促进移民快速融入当地生活的基本技能。基于《欧盟公民数字胜任力框架》，《指南》主张成员国促进移民语言学习资源与数字技术的开发和融合，合作设计针对低文化水平移民的读写和二语培训方案，并对移民的数字技能以“能做”（can do）的描述语设置不同等级的评估标准，包括“能通过识别视觉符号（如字母、表情、照片、动图、缩写、混合语等）完成社会活动（如买票、上网、看病等）”“能熟练运用视觉符号进行线上互动”“能共享多媒体信息”“能自主登录语言学习设备并寻找线上语言资源”“能熟练利用人工智能语音系统”等。这类评估标准有利于成员国更具针对性地开发移民语言扫盲的数字资源，连通语言文化和数字教育系统的合作，促进移民社区扫盲效率和数字素养的提升。

（三）语言课程体系

欧洲委员会将语言课程体系分为五个层次：（1）超宏观层的国际语言课程体系，包括国际参考文书（如《欧框》、国际学生评估项目等）、国际专家制定的语文政策解读手册、成员国之间的语文教育访学及研究合作等；（2）宏观层的国家和区域语言课程体系，包括地方语言教育计划、语言教育方略和目标、培训标准等；（3）中观层的机构语言课程体系，即学校语言教育、人才培养方案、校企合作项目等；（4）微观层的班级语言课程体系，例如课程、课本、教材、师资等；（5）纳米层的个人语言课程体系，如个体语言学习经验、语言的终身教育等。《指南》主要说明了宏观层、中观层和微观层的移民语言课程体系制定。

1. 宏观层

欧洲国家针对移民语言读写扫盲教育的总体目标一致，即提高移民参与社会生活的能力，以增强欧洲社会的融合度和凝聚力，但在政策做法上存在较大差异。例如，自2007年起，德国语言融合课程体系的制定和开发受到国家政府的监测，由德国联邦移民和难民办公室全权处理，对移民扫盲和二语课程的类型、内容、目标、教材范围、教师资格标准、班级学生人数限制做出了具体规定，并将课程划分为四个级别，每级设置300节课，所有课程完成可视为达到《欧框》A2级别。意大利的移民语言和社会融合课程则在国家成人教育中心和教育部的指导下制定，由教育部确定总体教学目标、课程期限以及移民的入学和毕业门槛，免费为移民提供相关课程，助其达到居留权（A2）和公民身份（B1）的标准，并于2016年为不识字或低文化水平的移民免费提供150个学时的低段识字课程和非识字课程。通常而言，宏观层的语言课程由政府或公共部门发挥决定性作用，并组织公立高校和研究机构的语言教育工作者研制相关教材，构建正规的移民语言教育体系。

2. 中观层

中观层的移民语言课程通常由学校、成人教育机构、职业中心、非政府组织或志愿者协会提供。学校具备自主决策权，直接决定入学门槛、课程数量、班级规模、教学时数、教学设备、学生出勤规则、语言资源分配等；同时也负责语言教师的专业训练，为其提供在职教学文化培训，培训内容与移民日常生活和社会事务挂钩。公共成人教育中心通常与当地企业合作，为上班族开设专门用途的语言课程；也可与非政府组织合作，帮助失业妇女、听障人群、难民等弱势成年移民融入社会。志愿者协会则与当地图书馆合作，开展社区读书会、家庭扫盲等活动。

3. 微观层

在针对移民的日常语言教学中，教师的决策空间和灵活性相对较小，但对移民学习者的语言交际评估发挥了重要作用。教师虽不直接参与教学大纲设计，但也必须随大纲规定的总目标，调整教学方法和策略。实施教学大纲的过程中，教学进度会受到诸多变量的影响，包括移民学习者的读写水平参差不齐、在母国或其他国家接受的读写教育体系不同、移民母语和目标语言之间的语系差距不一、对数字技能的熟悉程度不同，甚至在教学中需要考虑移民的创伤经历、病史，以及影响课程出勤率的后勤因素（如公共交通费用、工作/家庭责任）。因此，教师首先需要在课前的“欢迎阶段”评估移民学习者的基础信息，通过与其对话和访谈建立友好关系，做以学习者为中心的需求分析，使课程目标（预期达到的语言能力）与学习者目标（满足日常生活交际的语言需求）保持一致；其次，教师需要为学习者在不同教学情境的语言任务完成度评分，并引导学习者自评和互评，作为监测学习进度或效果的工具；最后，在课程结束时结算总成绩，完成形成性评估和总结性评估，并提升移民学习者的自我评估技能。

三、学界反应

《指南》的发布进一步推动了欧洲语言政策和移民语言教学的发展，引起了教育学和语言学学者的关注。多伦多大学安大略教育研究所的研究报告指出，《指南》中关于“能做”的描述语，为跨文化理解、语用学和社会学情境中的口语交际能力评估提供了参考依据，也有助于在后疫情时代，促进移民的自主在线语言学习，拓展其就业机会。《欧框》研究学者布赖恩·诺思认为，《指南》的语言学习策略与《欧框》以行动为导向的任务教学互为补充，证实了交际法课程的严谨性。

移民文化融合专家委员会指出，虽然《指南》的语言学习策略有助于提升低文化移民学习者的读写能力，但设定的交际情境多为“顺从式”的言语行为（如赞美、附和、感谢、抱歉等），这类重复记忆的情境会使移民潜意识地形成对当地社会的文化抵触或政治批判。因此，语言学习内容也需要增加相应案例，帮助移民维护权利，反对冒犯与歧视。此外，委员会还呼吁，相较于为学习者提供既定的书本材料，更应鼓励移民参与社会公益性扫盲活动，打破教室壁垒，形成新的移民学习者群体，促进语言与社会融合。

（原文载于《世界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23）》第056—05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