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留：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的语言工作

一、组织概况

国际奥委会于 1894 年 6 月 23 日成立，总部设在瑞士洛桑，是一个非政府性、非营利性的永久性国际体育组织。创始人为皮埃尔·德·顾拜旦，现任主席为托马斯·巴赫。国际奥委会的整个组织体系被称为“奥林匹克大家庭”，其中，国际奥委会、国家和地区奥委会和国际单项体育联合会被称为“奥林匹克三大支柱”。

国际奥委会的内部机构包括国际奥委会全体会议、执行委员会、行政机构和专门委员会。

国际奥委会全体会议是该组织的最高权力机构，每年至少召开一次。执行委员会是由国际奥委会全体会议授权的处理国际奥委会日常事务的机构，由国际奥委会主席、四名副主席和其他十名委员组成。国际奥委会全体会议和执行委员会是相对稳定的组织机构，而专门委员会可视情况随时设立，在特定职责完成后可随时撤销。专门委员会包括道德委员会、协调委员会、药物委员会、教育和文化委员会、运动员委员会、环境委员会、人道主义事务委员会、女子委员会、大众体育委员会、收藏家委员会。

二、基本语言理念

国际奥委会的语言理念发展基本可以概括为：从早期以法语为主的单语理念转变为二战后的法英双语，从 20 世纪 90 年代起，组织的语言理念又开始向强调语言多样性转变。

国际奥委会成立早期实行法语单语。《奥林匹克宪章》（本文简称《宪章》）是国际奥委会自成立之日起制定的总章程，规定法语是该组织的唯一官方语言。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法语取代了拉丁语，成为国际外交的主要语言，并被用作国际条约的外交语言。在这一阶段，法语在国际奥委会同时具备交际价值和组织的象征价值。

二战后，英语迅速从国家和地区通用语发展为全球语言。此时，国际奥委会的语言理念转变为法英双语。法英双语同为该组织的官方语言并被写入《宪章》。2014 年，国际奥委会全会通过《奥林匹克 2020 议程》，强调全球化世界中的合作与开放，为该组织在新阶段的工作制定了路线。其核心宗旨是在高度互联和相互依存的世界中，体育应利用其整合力和凝聚力来服务人类。在此宗旨下，相较于法语，英语在该组织的交际价值更加突显出来。

20 世纪 90 年代以来，在全球化和多极化的背景下，国际奥委会更加重视语言多样性。“现代奥运会开始通过对文化多样性和跨文化交流的认识，来强调平等、优秀、正直与和平共处的理想。语言服务已成为缔造奥运会国际和平角色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它们在奥运会各个方面促进了跨文化交流的便利”。2021 年 3 月 13 日，为应对后疫情时代的挑战，国际奥委会又发布《奥林匹克 2020+5 议程》，指导未来 5 年的工作。新增的 15 条改革建议倡导奥运会与观众的数字化互动；鼓励虚拟运动的发展；加强对难民等特殊群体的支持；通过体育推动实现联合国的可持续发展目标等。在此背景下，虽然该组织的官方语言仍是法语和英语，但日常会议等开始出现多语的倾向。

三、主要语言工作

国际奥委会的基本宗旨可以概括为支持合作与开放，倡导运用数字技术和鼓励虚拟运动，从而应对全球化的时代变化和疫情挑战，推动实现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其具体的语言工作基本围绕组织的宗旨，以及日常事务和赛事职能展开。

（一）官方语言和工作语言

《宪章》规定，国际奥委会的官方语言是法语和英语，委员和工作人员必须具备法语或英语能力。《宪章》作为国际奥委会语言工作的政策基础，自 1908 年首次出版以来，至 1924 年的七个版本都只用法语书写，直到 1930 年才出现英文版。在此后不断更新的版本中都有规定：“当《宪章》和任何其他文件的法语和英语文本之间存在歧义时，除非另有规定，否则应以法语文本为准。”此外，法语成为国际奥委会的官方语言有其历史和地缘原因，国际奥委会的创始人和《宪章》的主要起草者 —“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是法国人，国际奥委会总部所在地洛桑，是瑞士法语区的城市，因此法语除了是官方语言外，也具有一定的纪念和象征意义。

1949 年版的《宪章》第 61 条首次将英语列为国际奥委会的官方语言之一。至此，国际奥委会的官方语言政策由法语单语制改为法英双语制。20 世纪下半叶以来，英语逐渐成为组织内的主导语言，法语的语言地位一度遭到挑战。例如，1984 年的洛杉矶奥运会在播报顺序上采用先英语后法语的方式。为此，2004 年，法语国家及地区国际组织秘书长开始指定“法语国际组织特别监督人”，在奥运会上确保法语优先。2007 年，时任监督人的法国前总理拉法兰与北京奥委会主席刘淇签订了《推广奥运会法语使用协议》。自 2008 年北京奥运会起，法语又重新成为播报使用的“第一语言”。然而，英语作为全球通用度最高的语言，仍然是组织内主要的工作语言。

近年来，国际奥委会的工作语言向多语发展。根据 2020 年《宪章》最新修正案中第 23 条规定，国际奥委会的所有相关会议必须提供英、法、德、西、俄、阿的语言同声传译。奥林匹克频道全球数字平台提供阿、中、英、法、德、意、日、韩、葡、西、俄、印地等 12 种语言，并为精选优质内容提供字幕。奥林匹克团结基金支持将体育管理手册翻译成阿塞拜疆语、波斯尼亚语、格鲁吉亚语、柬埔寨语、老挝语、拉脱维亚语、立陶宛语、葡萄牙语、俄语、西班牙语和乌尔都语。

（二）赛事语言工作

按照惯例，奥运会的赛事要用法语、英语和主办国语言分别播报。当主办国语言本是法语或英语之一时，则简化为法英两种语言；当主办国有不止一种官方语言时，也可能出现四种语言，比如 1992 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使用法语、英语、西班牙语和加泰罗尼亚语。赛事内容不要求全部播报，但是没有播报的内容必须翻译，并且要以字幕的形式展示，翻译方案必须经国际奥委会批准。

此外，2019 年国际奥委会对代表团的入场顺序做出了新规定：第一个入场的是希腊代表团，第二个是难民代表团，倒数第一、二、三个入场的分别是东道主代表团、下届奥运主办国代表团和下下届奥运主办国代表团，其他国家代表团通常按照主办国语言的顺序入场。例如，2008 年北京奥运会的入场采用简体中文的笔画顺序；2014 年索契冬奥会按俄语字母排序；2018 年平昌冬奥会按朝鲜语的字母顺序排列。

包括 2008 年北京奥运会在内，之后的几届奥运会和冬奥会大多在非英语国家举办，国际奥委会也越来越关注语言问题，采取派遣语言专家和经验丰富的多语翻译人员的方案，协助主办国开展赛事语言工作。2014 年俄罗斯索契冬奥会举办期间，国际奥委会专门组织召开了奥林匹克历史上的首次翻译奥运论坛，为冬奥赛事提供语言工作方面的支持。本次论坛历时两天，国际奥委会管理人员、俄罗斯外交部相关领导、专业语言学家、奥运会资深首席翻译员、翻译服务企业人员等 650 余人出席。在此支持下，索契冬奥会共有 1000 多名口译员参加翻译工作。

随着奥运会举办经验的不断丰富，语言服务企业与翻译人员管理、语言志愿者培训、开设多语服务热线等赛前赛后的语言服务日趋正规化。例如，2008 年北京奥组委设立了“语言服务处”，负责语言服务规范文件的制定、语言服务供应商的招标和管理、译员招募、场馆语言服务团队组建与运营等。口译服务热线可为奥委会工作人员和各代表团成员提供超过 40 种语言的语言服务。

四、新冠疫情下语言实践的新变化

2021 年，巴赫主席在讨论《奥林匹克 2020+5 议程》的国际奥委会全体会议中表示：“新冠疫情彻底改变了世界。我们将面临深远的社会、金融、经济和政治方面的影响。作为奥林匹克运动的领导者，我们必须为这个新世界做好准备。”在此议程的指导下，疫情期间的东京奥运会和北京冬奥会在语言工作上也进行了相应的变革。最明显的特点是技术赋能使语言服务向智能化发展，以及越来越多地运用互联网平台开展语言工作。

（一）语言服务向智能化发展

基于国际奥委会的宗旨和科技创新理念，2020 年东京奥运会设立了“东京奥运会科技创新工作组”，提出了“三大方法”“三大支柱”和“九大项目”。其核心在于利用世界先进科技，举办安全、舒适、清洁的奥运，在体育领域回应对全球性问题的关切。其中，与语言服务相关的是“九大项目”中的“智能接待”。日本国家科研部门和民间企业合作，运用语音识别技术、自动翻译技术、语音合成技术、自然语言处理技术、神经机器翻译技术，研发了多款多语种即时翻译应用程序和网页、即时翻译眼镜、WT2 实时翻译耳机等设备，辅助外国人实现沟通“无障碍”和观赛“零距离”。其中，应用程序 VoiceTra 的语音识别精度达 90% 以上；VoiceBiz 可提供 30 种语言的互译；TabiTra 主要用于旅游翻译；SwipeTalk 支持多模态的“画译”，可以在图片或图表上显示译文，也可以在显示译文的屏幕上写字或画图。针对听障人士，应用程序 KoeTra 和 SpeechCanvas 可提供键盘输入、手写输入，语音或文本输出，可预设常用短语，还有内置地图。外国人还可以下载名为“款待指南”的手机应用软件，通过扫描日本标识进行即时翻译，获取场地信息、观看比赛的注意事项，以及发生火灾、地震、雷电、海啸等灾情时的应急指导。

2022 年北京冬奥同样提出了“冬奥，智能新时代”的科技理念。教育部、国家语委与北京冬奥组委联合启动“北京冬奥会语言服务行动计划”，提出打造人机智能交互平台，为冬奥会提供实时、便捷、全方位的多语服务。为冬奥进行语音转换和机器翻译服务的是科大讯飞，为选手、教练、媒体人员和听障视障人士提供便携式翻译终端和穿戴式翻译耳机、虚拟冬奥志愿者和虚拟冬奥主播的虚拟人智能交互一体机、“冬奥通”语音翻译软件等多语种智能语音及语言服务平台。该平台支持 60 个语种语音合成、69 个语种语音识别、168 个语种机器翻译和 3 个语种交互理解，其中重点语种翻译准确率不低于 95%，平均每句翻译响应时间不超过 0.5 秒。虚拟冬奥志愿者能够实现帮助相关人员与虚拟人面对面的实时互动交流，虚拟主播可以合成世界各国运动员的形象，进行 31 个语种的全天候赛事播报。此外，清华大学等 10 家单位联合研发了基于 5G 冬奥赛事和中国文化多语种全球传播服务平台，打造“冬奥故事”门户网站，以 28 种语言向世界介绍北京冬奥会，传播中国文化。数据采集范围现已覆盖全球 140 多个国家和地区，涉冬奥数据日均增量达 100 余万条，中华文化数据资源总量超 5 万条。

（二）基于互联网平台的语言工作

新冠疫情期间，奥运会在信息发布、媒体采访、体育术语等方面采取了更加多元的语言工作形式。东京奥运会比赛场馆的公告信息使用了内务部与交通部合作开发的多语应用程序“Omotenashi”，场馆的语音公告内容能够以日、英、韩、西、法，以及繁体和简体中文七种文字形式在智能手机上显示。地震疏散等紧急情况信息也可以通过此应用进行信息转换发布。由于疫情影响，东京奥运会期间许多记者招待会和对运动员的采访都是通过网络进行远程同声传译，是口译方式的新尝试。

北京冬奥组委创新冬奥会的新闻发布形式，首次采用线上召开的方式，来自 22 个国家和地区、81 家新闻机构的 129 名记者报名参加，不仅便利了采访报道，践行“开放办奥”理念，同时有效降低了疫情传播风险。

互联网平台也为奥运语言的标准化和规范化提供了便利。体育术语数据库建设就是代表性的语言工作。2022 年北京冬奥会筹备期间，北京语言大学承担多语种术语查询终端服务的建设工作，推出《冬奥会体育项目名词》暨“冬奥术语平台”，为口笔译人员、志愿者、运动员、裁判员、新闻媒体工作人员提供语言服务支持。该术语库容量超过 13 万条，涉及北京冬奥会和冬残奥会全部竞赛项目，覆盖中、英、法、日、韩、俄、德、西 8 个语种，是目前世界上语种最多、术语最全的冰雪运动术语库。

（原文载于《世界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22）》第181—187页）